近日应朋友之约聚餐,席上一道“雀巢”使我无法举箸。那是怎样的菜肴啊,偌大的圆盘上面,摆着被剥光了羽衣的已经炸焦了的褐红色的麻雀,一只只勾头缩脖。透过卡拉OK节奏欢快的音乐,我却听到了它们的啜泣声。
麻雀没有列入保护鸟类,食之本无不可,况且栖息在城市的鸟儿们,如斑鸠、喜鹊、黄鹂之类,也早已被吃得差不多了,不吃麻雀,又吃何物呢?只是街树上麻雀的影子已稀,恐怕也快要吃光了,这一盘中就有十几只。望着这些小生灵被一桌人大口咀嚼,我想到了许多……
前些年我住在这座城市郊区,舍旁一片梨园。正是阳春三月,梨树吐蕊放叶,每晨都能听到满林小鸟扑打翅膀声和欢快的啼叫声。尤其那一只只胖嘟嘟的斑鸠,衔草棒在林中筑巢,繁衍于这片乐土。但不知何时,驾小汽车的、骑摩托车的、蹬自行车的,身背鸟枪,雄赳赳、气昂昂地来了。结论很简单:众鸟死者化为粪土,生者逃之夭夭。可谁知,“黄雀捕蝉,螳螂在后”,梨园从此害虫肆虐,往年脆甜可口的硕大果子,多数生出虫子,劈里啪啦直往下落。夏季还没过完,梨叶已是千疮百孔。好端端的园子,被弄得一片残败。
后来搬进闹市区居住,越发觉得鸟儿稀少了。偶尔漫步公园,虽然林木葱茏,却听不到鸟语声声。我的宿舍,阳台正对大街,除了偶有鸽哨在楼顶响过,春天未见燕子呢喃,秋天不闻莺鹂唱鸣。街树不栖鸟也罢,但我的女儿放学回家哭诉,树上的毛毛虫掉在身上、脖子里,吓得她哇哇直叫。
也许有人会说,城市烟尘滚滚,街道车水马龙,园林游人熙攘,本不适宜鸟栖。但我想,问题恐怕不在于此。人既然能生于斯,长于斯,鸟类亦能如此。日本东京街头栖息着数十万只乌鸦就是明证。去过那里的人们感叹;东京无处不飞鸦,人鸦欢处似一家。其实,我国的一些城市,也是鸟类的栖息地。去年住武昌东湖宾馆,树上鸟巢随处可见,鸟儿不时在浓浓的林荫道间跳跃,向我拍打翅膀,真是一片自由、舒适的天地。
本来,人与鸟类同属于自然,爱鸟就是爱人类自己。对此,连古人都有共识。《世说新语》记载,支道林好鹤,有人送他双鹤,他非常喜欢,于是弄伤了鹤的翅膀,使鹤不能高飞,可鹤顾翅垂头,有懊丧之意。支道林见状,认为鹤高飞才是本性,就养好了鹤的翅膀,使它飞去,还给了它自由。郑板桥反对把鸟捉起来放在笼中饲养,在给其弟郑墨的信中说:“欲养鸟莫如多种树,使绕屋数百株,扶疏茂密,为鸟国鸟家。将旦时,睡梦初醒,尚辗转在被,听一片啁啾,如云门咸池之奏;及披衣而起,面漱口啜茗,见其扬振彩,倏往倏来,目不暇给,固非一笼一羽之乐而已。”面对支道林、郑板桥们,那些捕杀鸟类的当代文明人,不知可有愧色?
人是大自然的产物,谁不想在大自然温馨的怀抱静静地享受“上帝的恩赐”,尤其常年在嘈杂喧闹中生活的城市人。难道我们仅仅只为一时雅兴、一盘美味或赚几个小钱,自己来破坏自己对大自然美好而肃穆的感情吗?如果说我们今天还有麻雀可吃,那么当有一天连麻雀也吃光了,长翅膀的尤物还有什么可吃的呢?满街只剩下苍蝇、蚊子、飞蛾,难道又吃这些不成?对于街树不栖鸟现象,人们是应当作一番深刻反思了。虽然人是万物之灵,主宰着世界,但“物极必反”的法则同样适用于人类。当由街树不栖鸟发展到世界无鸟栖时,恐怕这世界连人类也难以栖息了。现在全国已建立起数百个自然保护区,我们的城市更应成为鸟类保护中心。